薇师父。薇师父。薇师父……
墨水在颠簸的车中不断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木湘茹说,薇师父收的五个弟子正是这五条龙的代表,给自己五个弟子起的名字和那五条龙的名字一模一样,这不是偶然。
不过这也许真是偶然而已,或者说,墨水宁愿相信这是偶然而已。然而她还是决心去天零观探查一番——老实说,墨水不似木湘缘,她对那个龙的石像说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听她一席话便为了那些所谓的“命运”而东奔西走。
但是今早木湘茹提到了薇师父。而师父的事情,墨水打心眼里想弄得一清二楚,然而师父她本身却又如一团迷一般。
至于同在车里的木湘缘——好吧,她也对什么枷锁,什么命运不太感兴趣。不过那条龙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将花费整整一辈子的时光来等候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这才是她最在意的地方。
马车过了石头人儿村口的那块巨石,在小岩家的门口停下了,在那之后,墨水独自去了天零观,木湘缘则准备进到小岩的家里去。
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天零观了,走的时候夏意尤在,现在的早晚却都有些凉了。
墨水一级一级地上着台阶,这号称累煞无数人的台阶,如今却覆满了提早枯黄的树叶,墨水满心沉杂地踩过去,却发现连台阶的正中间也细细地蔓上了苔藓。
小的时候,师父曾说过,这千万级台阶看着吓人,却终究是天零观的脸面,它累过无数个想要前来顶礼膜拜的路人,而最累的,还是每天都要打扫它的门徒。
墨水那时候曾经试着打扫过,她还记得当初她收拾了整整一天,最后背酸腿痛得连师父都不忍看下去,把她从这竹荚山底下背了上来。
“那时候真好啊……”
一阵秋风划过,道观边角的树上又抖落了几片黄叶,落在空落落的庭院之中,和其中的衰败融为了一体。
“是该收拾一下了……”
墨水从泛着霉味的仓房里翻出了扫把,沉重的竹刷在这空旷的庭院里,“哗啦”“哗啦”地滑动着。墨水试图将这些不太多的落叶扫成一堆,可是这秋风却恼人得很,总是把这归整的落叶,连同她的思绪一起吹得乱七八糟。
最后,她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仓库的门框之上,落叶算是规整好了大半,但是……
墨水抬起了头,院子角落的几棵大树依旧枝繁叶茂,想来要不了几天的功夫,这庭院依旧会变成之前那副老样子。
木湘缘说,她要自己以后就住在龙神庙,省的一个人住在天零观,吃住不方便消息还闭塞,总之千万个不便。她说的对,但是对于墨水来说,她所想要做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头绪,如何能在龙神庙安安稳稳地过活?
墨水想要在这天零观好好儿地住上最后一个晚上。
不过在那之前,她要把师父的东西和自己的衣物整理一下——哦对了,还有土丫头的。
在进入师父的屋门之前墨水总是习惯性的敲一敲门,虽然推开门,除了一股浓浓的尘埃的味道以外,什么都没有。床边的炉子上也附了一大层灰,床头被叠得平整的被子旁有蜘蛛结了网,桌子上砚台里的墨也因为没有洗刷而开裂……
“师父啊……”
墨水拉开了师父藏书的柜门,里面的书却寥寥无几。因为放在柜子里面的缘故,这些书卷上的尘埃比外面少了很多。
墨水稍微掸了掸,快速扫过了这几本书的封面,然而却一无所获——这些书里所写的仅仅是一些最最基础的仙术用法,而其中有不少甚至墨水都运用自如。曾经师父的书柜里面从来都塞得满满的,怎么会只剩这点……
屋子里干净得很,不像是有什么窃贼来过的样子,那么只能解释成之前被谁搬走了……
“白师父……”
唯一能让墨水想到的,只有这个人。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被关在小黑屋里之前,白师父和他的徒弟们忙忙碌碌的身影。
或许是那样,或许……留下的这些书籍本身就是一个谜题?
不管怎样,把这为数不多的几本都带走,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也将是她这一次回天零观唯一的收获。
天零观后山的小破庙宇,就算闲置一个月,也看不出有多大变化。因为它本来就是闲着的。
小庙宇的窗下,有个小小的木制牌位。
这是她纪念她师父做的。
虽然又小,又有些粗糙,却确确实实是墨水一下一下雕刻出来的。它如今依旧斜靠在墙边,就像当年自己的师父一样。
“师父……”墨水在这小小的牌位前跪了下来,“徒儿此次下山,不将您的事儿查个一清二楚,便不再回来了……”
说着,她的右手又扣住了左臂,仿佛那里面依旧能够透出凉气一般。
“师父,您多保重,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墨水缓缓站了起来。她揉了揉左臂,好像一想到师父,这左臂就会发痛一般。
“缚魂咒”。墨水知道那个施展在她左臂上咒文的名字,虽然她几乎对这纹章一点都不了解,不过墨水却从她的名字猜测,这是一个关于魂魄的法术。
缚魂,便是束缚他人的灵魂。束缚?压迫?强迫?
墨水确实被这咒文强迫着做过什么事,甚至她觉得她曾经的噩梦和这个咒文也有些什么关系。
总之,这不是个好东西。
破庙的里面依旧潮乎乎的,龙的神像在这低矮的屋子里面俯视着七孔八眼的木门,看着着实寒碜。
墨水怔怔地看了这条石像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
“你也是**?”
沉默。
这石像冷冰冰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它一直以来的样子。
可能它真的只是一尊雕像而已。墨水这么和自己说着,绕过这石像,从它背后抱出来了一个小坛子。
在天零观的最后一晚,墨水才不会亏待自己。
※※※
小岩家隔壁石家的小子看起来并不排斥木湘缘,听说几个月前他定了亲,是和另一个村子的某家女孩。
木湘缘想,倘若自己不出现的话,小岩定是会嫁给这家的吧。
“她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十五年前,或者十六年前,记得不大清了……咳…咳……”
石家的老爹一边端着烟枪吧嗒吧嗒地抽,一边干咳了几声。
“那时候还是个下雪天,小岩她娘抱着她倒在村口大石头下面的杂草里面。要不是那娃哭得响让老子听到了,那娘俩早冻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等了几个月,她娘的病也治不好,大概是坐月子时如何如何,水土不服又怎样怎样,反正郎中的话老子也不甚明白,总之一直都好不起来,。俺们村里人一合计,就把她们安置在她家现在那儿了。那个空房原本是村里做仓库放农具的,不过收拾收拾勉强还能住人。”
确实也就是勉强住人。木湘缘想道。“后来呢?我听说小岩姐的母亲去世得早,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哈,她还记得?”老爹说,“她娘走的时候,她也就五六岁。她娘来了这石头人儿之后,身体从来不见好过,勉勉强强坚持了几年之后就去了。”
“我想去她家……”
“去吧去吧,最好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吧……”
“唉?”
老爹看着木湘缘不解的眼神一会儿,将头仰起来靠着身后的墙上,将眼睛微微合上,一缕青白色的烟从他的嘴角吐露出来。
“战争咱没经历过,却也听老一辈儿的说过。出去一个村子,回来的也剩不了几个——而剩下的那几个却着着实实靠着这升官发财了,都去了城里。那丫头就算回来了,也是个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也看不上那边那个小仓房,你说是不?”
“……知道了。我这就去。”
木湘缘不喜欢听别人谈论所谓的“战争”,人们总是喜欢把“战争”和“有去无回”挂在一起,但是小岩姐,小岩姐她是绝对会回来的……
毕竟木湘缘在这小屋子里面住了一段时间,她对家里的摆设还是有些了解的。屋里角落重重的大箱子是小岩姐放衣物的地方。
“重重的”只是木湘缘在心里给它贴上的标签,毕竟那个箱子实在是太大了。它被放置在床与墙壁中间的夹空之中,不过好消息是,它的旁边还有一丝丝的空隙,不至于被床挤得太紧拖不出来。
木湘缘两手把住箱子的两边,撅着屁股狠狠地往后一拖——
“咣当!”
她人仰马翻地仰倒在了地上——这箱子……太轻了,轻得就算是木湘缘,几乎也能两个手拎起来。
木湘缘爬了起来,一只手揉着屁股,一只手掀开这箱子的盖子,终于知道为什么它的重量为何如此之轻——衣服只堆到了箱子底儿。她伸手把它们抱了出来,捧在怀里用力地吸了吸,一股棉花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小岩姐的味道……”
木湘缘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在了床上。
第二件……这是一件很薄的衣服,木湘缘见过小岩姐穿过,夏天的时候她会穿这一件。
第三……木湘缘的手朝着箱子底部摸去,手指却只传给她干涩的触感。
木湘缘直起腰板看向那个箱子,已经到底儿了。只剩下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匣子。算上小岩姐穿走的那套和干农活穿的那套,小岩姐的衣服真是……
“嗨……”
她几乎爬到那个箱子里面才够得到那个小匣子。这个匣子不大,木湘缘两只手就可以差不多把匣子盖住了。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暗红色的匣子,长方体,有四个脚,上面精心雕琢的花纹和这个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木湘缘曾经听小岩说过这个东西,她说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轻轻晃动的话,还会听到里面有东西在哗啦哗啦地响。
但是这精致的盒子,却似乎是浑然一体,就算是想要把它打开,也无从下手。可以想象,如此超凡的工艺绝非出自常人之手。
几件衣服,几床破旧的被褥,以及几个磨损得不堪入目的碗盆,当然,还有那个匣子。这大概是这个屋子里面仅存的能够搬走的东西。而其中的那个匣子,更可能是寻找到小岩身世的一个重要物件。
大概就这些吧。木湘缘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便缩在了床上。这屋子里的气息、味道、一切的一切,都充盈着小岩姐的气息。她想她可以好好怀恋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