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大姐的屋子里烟雾缭绕。
但凡进那屋子的,便能闻到满满的烟草燃烧的味道。
“大姐你又抽这么多烟,这要是以往,叶三娘保准儿会说你的。”
“你年纪还没我大,咋就这么乐意唠叨。”
房大姐的烟杆往桌沿磕了磕,她这才抬头看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是雾蒙蒙的一片,自己手下关心自己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好了你别管,我心烦着呢。”
她确实有心烦的理由。三天前千莹来给她带来了个十分不好的消息,这让她几天内都如坐针毡。
房大姐第二天便差人快马加鞭往零城送信,可就算是这样,一往一返至少也要十余天,恐怕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昨天千莹也不知哪里去了,恐怕是莽出了常恒去了夜鸦岭。恐怕她是去自寻死路吧……“哦,对了,你有啥事?”
“房姐,您之前差我打听打听夜鸦岭的事儿?”
“哦对,我都忘了……打听到什么了么?”
“有在酒肆听到点传闻,说那夜鸦岭之上,原本住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亡命之徒,最近那里似乎住进去好大一个人物,让里面不出几日就变得井井有条。他们本来也惧那幡龙寨三分,最近却硬生生地压了幡龙寨一头。”
房大姐想,若原话如此,追根溯源可能出自幡龙寨人之口。不过眼下幡龙寨的人早就死光了,恐怕这消息也是很久之前的罢。她昨天听官府那边打探来的消息说,官府老爷家确实启用了两个新的主簿。这两人来路并不明了,只是有时是一副道士打扮,怕是和哪个门派有些瓜葛。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房门被那手下扣上,房大姐又捡起了放在桌边的烟杆。她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刚刚好不容易因为开门通风而变得清晰一点的房间又变得烟雾缭绕起来。
“唉……”
她桌子上铺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张,这会儿却无心去动,心里烦得很,自己却无能为力。
房大姐最后猛吸了一口烟杆,然后把它搁在桌子上,站起了身子。她想出去走走。不去哪,就是出去走走……
她拉开了房门,冬天冰冷清凉的空气立刻灌透了她的屋子,令人清醒的空气和清晨明媚的光线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你又抽烟了。”
一个声音从她耳边响起。那声音是……
“叶三娘……?”
“叶个头,是我。”
房姐努力地挣起眼睛,果真见着一个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比自己印象中的叶三娘矮了一个头,声音容貌甚至神色姿态,却和她如出一辙。
“铃儿?”房大姐舒了口气,“你可和你娘越来越像了。”“不像就有鬼了。”铃儿回了一句,伸头往屋子里看了看,紧接着皱着眉头缩了回来,一脸嫌弃地说道,“我娘说过不让你抽烟了。我们换个地儿,问你点事儿。”
毕竟金玉铃是叶三娘的女儿。在房大姐的心里头,这女娃的地位简直比那个什么木湘茹还要高上一大截。她见着金玉铃心里自然高兴,本想着寻个合心的地方好好招待一番,铃儿却极力要求随便一个清静的地方就行,最后两人竟在那没有船只停泊的港口停了下来。
“就这儿吧。”铃儿说道。没有船只停靠的码头异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这正是她心中的理想之地,“木湘缘被掳走了?”
“是木湘茹。”
湘茹姐啊……金玉铃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舒了一口气。“官府情况如何?”
“听说是被夜鸦岭的势力控制着,不过其他的尚不清楚。我们也是出事儿了之后才去打探,所以……”
还没自己知道的情报多。金玉铃不禁叹了口气。
“那伙人来自覆云山。大北边的那个覆云山。身穿红边白袍……你稍加注意就好了,这事儿我来搞定。”铃儿说着,紧走了几步,然后回头说道,“房大姐以后也不许抽烟了……我走啦,多保重~”
“哎…”
房大姐道别的话还没说完,眼看着那小姑娘闪了两步便从自己视野之中消失了。
“还真和她娘一样……”大姐眯起眼睛,放眼被朝阳晃得金灿灿的大海之上。她沉湎在了当年和叶三娘初次相遇时候的事儿……
当然,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铃儿比较喜欢晚上行动,再加上前几天赶路劳顿,她在城里左晃右晃,最后干脆又溜回了金家。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惊扰这屋子里的人,索性变成猫的模样,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去厨房叼了一点儿吃食,随后跑到房大姐屋子里的房梁之上眯着去了。
等到暮色开始四合的时候,她才从屋子里钻出来,朝着那官府走去。
纵然用猫的模样潜入那官府再舒服不过,可是变成人形之后却没了衣服这点一直让她困扰不已,她思来想后,终于还是决定便用人形潜进去罢。
金玉铃徒步走到那官府城墙之外,天色正好已经黑漆漆的一片,她顺着外墙一路跳到了里面屋子的房檐之上,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铃儿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仔细巡视着屋子里面的动向。县令一家确实在吃饭,铃儿在屋檐上见着有人端菜进去,里面人影攒动。因为大冬天窗子紧闭,铃儿看不到里面究竟有多少人。铃儿正要跳向下一个房子,那房门竟然开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从里面钻了出来。铃儿心里一惊,赶紧躲到房梁的另一边,只露出半个脑袋来看那边儿的形式——云芊姐和她说过,在屋檐上面的时候尤其要注意的就是小孩子,他们和大人不同,总会满世界的瞎看,就算夜里躲在房子上头,也会被他们发现。
就如铃儿担心的那样,那孩子跑到外面看了一圈,忽然抬头看向了金玉铃的方向,而且一动不动地盯上了铃儿。
“你这小兔崽子,吃饭呢别乱跑!”屋里一个大人出来,抓着那个孩子的手臂便往屋子里去。
小孩子则不依不饶,指着铃儿的方向说道:“那上面有东西……”
“喵~~~~”
铃儿立即叫了一声,才打消那孩子的疑虑,被大人拖回了屋子。
铃儿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她身后“扑棱棱”地一声响,惹得她赶紧回头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老鸦从身后那个屋子里头腾空而起,飞向别处去了。
“夜鸦岭的夜鸦……”
铃儿顺着夜鸦飞起的方向找去,看那房门刚刚扣合,里面隐约有几个人影在动。
房大姐说,那家里有两个人……
铃儿悄悄地从房顶跳下来,溜到了门口附近的本是草坪,现在却是雪堆的角落里。夜里黑黑的,就算是有人从旁边走过,如果不注意,也不会察觉到自己的。
铃儿在那等了一会儿,只见那屋子里有灯光,却没半点声音,正在她奇怪之时,门又开了。两个穿着红边白袍的人前后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朝着外面走去。
与其去他们屋子里埋伏,倒不如……
金玉铃想到这儿,心一横,抽出藏在绑腿中的匕首,朝着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家伙扑去。杀掉一个,然后和另一个一对一,铃儿完全有信心如此。
随之,那匕首朝着那人背后的死角刺去。然而,就在刃锋马上就要接触到那人衣襟的时候,那人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紧走上一步,转身顺势轻推了一把铃儿的肩头,铃儿非但扑了个空,自己却也差点呛到雪里。
“这就是那个刺客?”那人说道,“也不怎么样嘛……”
两人转过身,摆好了作战的姿势。他们并没有带武器,就这一点来说,铃儿还算占了上风,但这“上风”微不足道——她眼看着两人五大三粗的臂膀,就算自己的手臂磕在他们的手臂上,恐怕把自己的胳膊磕折了他们都不痛不痒……
二对一……
毫无胜算。铃儿心里沉了下去,她自知完全打不过眼前两人。当然,此时也并非“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
先佯攻,伺机脱身,越快越好。铃儿这么想着,朝着其中一个扑去,那个人见刺客朝着他来了,他也挺身扑过去,在匕首马上就要接触到他的时候,铃儿忽然俯下身子朝着下面钻去,伸出一条腿朝着那人的小腿猛踢过去。
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铃儿脚下传来,她顾不上这疼痛,见着那人一头栽到雪里,自己立刻滚起来,小跑几步朝着院墙越去。双手扣紧了墙的上沿,两只腿踩着墙面,只消登上几步,便能翻墙跑出去……
她这么想着,忽然一股强烈的冲击撞到了她的后脖颈,那力量带着她的头狠狠地磕在了墙面上,紧接着意识恍恍惚惚地“轰隆”一声跌到了地面上。
“嘿,准不准?”
那个躺在雪地里的家伙嬉笑着搓着手问道。
“真他妈有你的,起来。”站着的那个人走过去递给他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我以为你真被那小妮子绊了个跟头,你他娘的居然还能用雪球砸人的。”
“废话,要不怎么能在这儿混。好了好了,咱把她抬走,这个是什么?‘铄金’?”
“管他什么金,反正老大肯定能收咱们做徒弟。”这人说着,走到墙角,一只手抓起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金玉铃,把她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边传来这么大动静,官府包括杨县令在内的不少人顺着声音都陆陆续续赶来了,见着俩人扛着一个女孩,都有些错愕。
“这,这是……”杨县令指了指金玉铃问道。
“来了个小贼。”那个扛着金玉铃的人说着,朝着门口走去,门口这些赶来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给他们让了个通路,“我们给送山上去,没事了。”
“没,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
一群人目送着这俩主簿大摇大摆地走离了这儿,却谁都不敢多问一句。人们觉得主角都走了,事情不明朗,却只能作罢。
“走了走了,回去吧……”
“爷爷,屋子上面有人。”
响起来的脚步声里,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只见那小女孩摇指着那两个主簿居住的房子上头。这十来个人顺着望去,那上面确实隐隐约约地蹲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见着别人发现了自己,也不不躲闪,它站了起来,朝空中丢了个什么,紧接着响亮的夜鸦声“呱呱”地叫了几声,几人再看那人影,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糟得可以。”
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红边白裳的女子闪到了几人,特别是那小姑娘的面前。“你你你……”杨县令心里着实有些发慌,眼前这人脸上罩着白色面罩,杨县令之前也没见过,不过她的身手毋庸置疑。想到在自己家却让“刺客”偷袭了夜鸦岭的人,恐怕那夜鸦岭又有理由来找自己提什么条件了,“你……这……夜鸦岭又有什么要求……”
“那个女孩你认识。”
“我……”
“你别狡辩。”女子问道,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我一直看着,你在看到她脸的时候,表情变化得很大,你认识她,对吗?”
“……对。”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她说着,竟蹲下来,看着那一直站在众人眼前的小姑娘。
“你不准欺负我爷爷!”
小姑娘见眼前这人看着自己,竟做出一副十分凶狠的表情说道,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好啊,你让我抱抱我就不欺负他,嗯?”女子张开手臂,等着女孩儿过来。
女子这么一说,小姑娘立刻有些动摇。
“瑶儿,别……”女孩儿身后有人说道,甚至旁边的人往前涌动想要把孩子藏在人群的后面。
“你保证不欺负我爷爷。”
“我保证。”
“……”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走到了眼前这女子的怀里,被那女子抱了起来。
“你可比那老头儿强多了。”女子说着,又站了起来,望向了杨县令。“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阻止他们,他们不过也推搡你一下罢了,他们急着离开,不会对你怎样,你却还是选择了懦弱下去。”
“我,我怕……”杨县令支支吾吾道,“你们以我女儿要挟,以我全家人性命要挟,要我如何阻止……”
“……你女儿?”女子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竟冷笑了几声,“你只知道你的女儿被带到了覆云山罢。你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不知道她生活如何,甚至连她的模样都不知道!”
“大姐姐,你答应过我不欺负我爷爷!”女子怀里的女孩儿高声抗议道。
“噗……你叫我大姐姐?”女子笑出了声,“你可比你那草包爷爷勇敢多了。”
“你……你是……”杨县令终于觉察到了什么。
“爹,是我。”她一只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罩,表情却依旧冰冷得怕人。“你真让我失望……算了,我压根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希望。你这份懦弱逼走了我娘,把我拱手送人……二十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杨……”
“我不姓杨。”她冷冷地打断了县令的声音,“我叫云芊。我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那仙儿,你娘她现在……”“你不配知道。”云芊断然说道,“她永远不会回到常恒,而你,却也从未寻找过她。我恨透你了。”
云芊说着,把怀中的孩子放在了地上,“覆云山的人不会再来了。夜鸦岭也不会。我以为你会有一丁点改变,真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她恶狠狠地说罢,转过身走了几步,随后踏风而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冰冷的北风抓挠撕扯着云芊的脸颊。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愈来愈兴奋的内心。
“铃儿也被抓住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