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铃睁开眼,眼里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这是在……
她好好想了想,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幻境。这明显是一间屋子,却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间。
紧接着便是耳边熟悉而富有节奏的呼吸声传入了她的耳内,那声音平缓而富有节奏,除了随之而来轻微的气流吹得自己耳朵有些痒痒,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她有些吃力地仰起头,见到的是那个自己相当熟悉的脸颊。
她倒是很想起来,但是蠕动了一下身体,感觉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
“师姐……”
她嘟哝着,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大个子师姐搂在怀里。连师姐都睡得这么熟的地方。大概是……幽姑娘她家?
唉,昨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呢。金玉铃这么想着,双手抬起来,刚好够到搂着自己身体的胳膊,于是心安地把那一条胳膊抱在了怀里。她不讨厌这个师姐,就算昨天她确实对自己那么凶……
金玉铃推了推师姐的胳膊,然而那条胳膊有那么重,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黑漆漆的世界里,金玉铃眨巴着大眼睛,动又动弹不得,于是一个问题便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我为什么醒了?金玉铃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房屋,却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
大概是因为睡得比较早?可能吧,要知道这**一片漆黑的时候,外面应该是大白天才对。如果自己和师姐适应了这里面的生活,等回到外面之后是不是还要调整一遍?那可超麻烦。
“师姐~师姐~”
金玉铃尝试着把头扭到她师姐的那边,轻轻喊了师姐几声。然而这丝毫不管用,她师姐睡觉从来都是这么死,或许天塌了才能叫醒她吧。金玉铃当然知道她师姐这习性,当年自己跟着她在天零观住的时候,有几次自己起夜,因为不敢一个人出去想要喊师姐,但是一直喊到天亮,她这师姐才因为自然醒而爬起来。
想想自己曾经还有晚上居然还不敢外出啊。小猫儿盯着师姐的脸,回忆那不过是一年之前的事情,却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毕竟这中间也发生过很多事儿嘛。
她抱着师姐的胳膊,睡不着,又爬不起来,索性安然地将那胳膊抱在自己的怀中。
早些时候幽姑娘——或者说应该叫她幽阿姨的话依旧在她心底里沸腾。她想要回忆些别的,然而那些话却越想被忽略,就越往她的脑子里钻。幽姑娘的意思很明白,她说云芊姐歪曲了娘的意思,她是在利用自己。
可是怎么会呢,云芊姐从来对自己都那么好,有吃的一起吃,有玩的也一起玩,甚至还手把手教会自己好多生存的本事。
或许是云芊把娘的意思理解错了吧。毕竟云芊从小就是在很艰难的条件下生存下来的,或许她才是“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那个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定要告诉她才行。云芊姐说因为自己的事儿回覆云山了,没法带自己去。她要是回来的话,肯定会让她的大乌鸦来联系自己的吧。
金玉铃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自己和云芊姐重逢时候的样子了。唉,云芊姐她也超喜欢,墨水师姐她也超喜欢,如果两个人能好好相处就好了,是吧。
想到这儿,她甚至抱着墨水的胳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你醒了。”
金玉铃的耳边传来的不大的声音。
唉?
她听着一扭头,看着师姐也在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师姐,你怎么醒了。”
“感觉有动静,就醒了。”
看来这一年以来,成长的也不仅仅是自己啊。金玉铃心里感叹道。
“饿了吗,你之前没吃东西。”墨水问道。
饿?
金玉铃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肚子里头。那里确实空落落的,有些……不打舒服。
“嗯。”她答道。
“有些点心。”
墨水立刻掀起被子下了床,因为还没完全清醒,在地上寻鞋子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幸好扶住了床头才不至于跌倒。
点心就放在了屋子里的桌子上,显然是早些时候就预备好的。墨水端着盘子,送到了铃儿的眼前。
点心。
糕点的气味通常都很清淡,但是再清淡的气味也逃不掉铃儿的鼻子。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当自己把那清香的东西塞到自己嘴巴里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她用手指钳着食物,嘴巴仅仅撕咬几下便囫囵吞到了肚子里,以此来平息肚子因为饥饿而带来的痛苦。
“咳……咳!”
忽然自己下咽的嗓子里像是被完完全全堵住而没法呼吸了一样,一瞬间的不适让她条件反射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水。”
还没等铃儿说半个字儿,盛着半碗清水的小碗便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铃儿抓过碗赶紧一饮而尽,将空空的小碗递出去之后,身体才慢慢舒缓过来。
“慢点吃。”
金玉铃抬起头,师姐披着头发,一身单薄的衣服袭身,拖着鞋子正将空碗送还到桌子上。
这个笨蛋……
因为早知道自己半夜饿醒而准备的吃的,因为不会吵到这家里的主人特意准备的糕点,知道自己吃东西的品相甚至连水都给准备好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了啊……
这一句话像是金玉铃往自己的心底里降下的雷,泪珠一下子便从眼眶之中滚落下来。
“师…师姐……”
金玉铃一边咀嚼着点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
“嗯?还要水?”
墨水早就又端着水碗,朝着床的方向挪动了。
金玉铃又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呜咽一下子,伸手接过了水碗,把它捧在了自己手心里。如果自己身边是云芊姐,她会像师姐这样照顾自己吗。金玉铃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不由得将师姐和她颇为依赖的云芊姐对比起来。
那家伙大概只会浑然不觉地躺着睡大觉吧。
金玉铃总结道。
“嗯?”
寂静的夜里,墨水忽然发出的声音唤起了正在进食的金玉铃的注意。她正在窗前,背对着铃儿朝外面张望。
“怎么了师姐。”
“外面有人。”
“咦!”
这大半夜的外面会有人?好奇心的驱使下,金玉铃赶紧放下吃的,稍稍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跑到了师姐的身边。
窗子外面,出了幽姑娘家以外顺着街道好远的地方,确实有两个人影在行走——或许该说是在飘?
“是鬼吧。”金玉铃判断道。
当然在**碰到鬼是很正常的事儿,不过那些家伙按理说也应该“白天”办事儿才对。
金玉铃想出去看看,她扭头要问问师姐的意见,谁知师姐竟然早一步从窗子跳出去了。
“哎,师姐…………”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墨水答道。
“那你带上我。”
那俩身影,一个比另一个整整高出了两个头,宽大的衣袖被风缓缓吹着,慢慢移动着。另一个在它身边则是用脚走的,跟在那大家伙身边,两人似乎有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是那个好鬼吏!”
金玉铃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飘着的是前一天帮自己说话的那个大家伙,于是离老远便喊了起来。
远处的那鬼,听见呼喊声竟然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走来的俩人。
“啊……那人不是那个。”墨水见着用脚走路的那个,脑海之中似乎也浮现出了一点印象,是白天的时候,在幽姑娘那里喝酒的其中一个老头儿。
似乎坐的是最里面的桌子正东边的位置。
也就是说……
『时辰到了,是加班。』鬼吏抱怨道,『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是啊,我也到时候啦。”那老头搓了搓脑袋,嘿嘿笑道,“你这丫头我有印象,一人喝倒了我们好几个,有能耐,有能耐!”
“去……去哪儿?”墨水将信将疑地问道,她有点难以相信,眼前这老人要去阴间的意思明明就是死掉、再也回不来了,但是语气却出奇地轻松。
『很奇怪?』鬼吏问道,『像你这种活人当然会很奇怪。』
“是啊,不是应该……”墨水张张嘴。在她的印象中,有人过世确实是非常悲伤的事情,甚至若是至亲的话……她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师父,心痛的感觉又一下涌上了心头。
“人死了,去阴间,然后再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头儿说道。
『都说了你们活人理解不了。』鬼吏嘟哝道,『好了我们快点走行不,我还没下班,一会儿又要上班了。』
“嗨呀你们鬼又不用睡觉的。”老头儿回犟道。
『误了时辰你可就成孤魂野鬼了!』
“那不是还能来吃酒,不更好哇?”
『误了时辰的都被幽姑娘按在水里当水鬼了,你乐意你直接走河里跳进去不完了。』
啊?
“原来赤江的水鬼是这么来的!?”
金玉铃张了张嘴,惊愕地问道。
『不然怎么整。』鬼吏愤愤地说道,『那些家伙阴间又不收又闹事,臭道士还把这烂摊子推给我们,让它们在水里头自然降解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好了,走吧!』
“走走!”老头儿一听要当水鬼,一万个不乐意,刚刚还在磨磨蹭蹭,一打眼便追起鬼吏来了。
墨水还是理解不了。
为什么生死离别不会悲痛?还有,自然降解是什么?
※※※
第二天,墨水和金玉铃为了不打扰幽姑娘一家,便搬回了铃儿自己的住处。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除了地点不一样以外,似乎又一次回到了当年在天零观的日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墨水便大叫着把金玉铃拖起来,若是金玉铃赖床的话,墨水倒也不介意从邻居家“借”一只大公鸡放在屋子里扑棱棱地飞。
金玉铃整理好衣服之后,墨水会带着她开始晨练——或者说“拖”着她更好,拖着她绕着村子跑几圈,或者拖她去附近的小山上,或者一路跑到江水边。或者还有其他的,不过金玉铃打心底里祈祷她这师姐别再想出其他的什么鬼主意。
等清晨这所谓的“晨练”结束之后,才终于到了吃早餐的时候。一般早餐会有三种花样:第一种是“令人怀念”的开水泡馍,第二种是墨水“新”学来的煮白粥,第三种是邻居或者幽姑娘送来早餐被墨水谢绝,然后重复前两种。
上午墨水是要带着金玉铃帮着村子做事情的。事情很多很杂,有时候是给庄稼挑个水,有时候是帮人糊个墙,各种各样的事情。干活了才会有饭吃。墨水这么说给金玉铃。
“所以你闯荡江湖也是给别人糊墙挑水过活吗?”——这话一直憋在金玉铃肚子里,她知道说出来会被骂。
下午的时间就宽松得多。有时候陈天运会教村里的孩子念书,墨水就也把金玉铃给带去,而墨水本人呢,与其说是她在监督铃儿,不如说她自己也在跟着偷偷地在学。
不过背书什么的金玉铃倒不喜欢。她喜欢让师姐教她功夫。当年“扎马步”的环节早就过去了,墨水现在会教她怎么拿剑,怎么挥,怎么砍,力道要怎么用,要怎么接招还招。
而在这之前,云芊总是会教铃儿“怎么躲藏不会被发现”,“怎样才能让人不起疑心”,“顺走小物件的几种方法”这些事情。
到底谁教的比较有用呢?金玉铃总是在心底里把这两个人比来比去,最后却发现这些东西还不如跟着陈天运大哥学认得几个字儿,背上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得实用呢。
“所以啊,所以,对对子的时候一定要——金玉铃?金玉铃?你在听吗?”端着书的陈天运在孩子们的前边停下了步子,遥遥地盯着金玉铃。
“啊?我……我有啊……对对子嘛,我听的。”
“哦?那你对一个。”陈天运笑吟吟地吟道,“世外~**~此间乐~”
“啊……”对对子啊,金玉铃心里一紧,不光是前面那个陈天运,还有那群小屁孩,身后还有个师姐全都在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对对子啊……就是……那个……”
金玉铃迟疑道。忽然她大脑灵光一闪,犹犹豫豫地说道,
“糊墙…挑水…粥泡馍?”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糊在了她的脊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