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浪走后,大长老依旧靠在虎皮椅上,心中却暗暗思忖着。
张浪此人虽能力出众,但其野心勃勃,绝非甘居人下之辈。如今他走投无路,这才不得已投奔风吟谷。可一旦此件事了,张浪又岂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此人狼子野心,阳奉阴违,若是久了只怕会生事端。
正念及至此,大长老忽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他连忙一手握拳,抵在嘴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待他咳嗽完,脸上早已露出了病态的潮红之色。
大长老苦涩一笑。自今年开春以来,他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他年已花甲,对这生老病死本应逐渐看开,只是如今仍有未尽之事,难免心有不甘。
“大长老,谷主回来了。”一名守卫走进大厅禀报道。
大长老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不疾不徐的缓缓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多时,厅外走进来一名青年男子。男子容貌俊秀,肤色白皙。手持一柄折扇,腰间配着一把宝剑,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此人正是风吟谷谷主凌霜。
见谷主前来,大长老却并未起身相迎,而是依旧坐在上首的虎皮座上,不冷不热的问道:“谷主此番北上游山玩水,可还尽兴?”
凌霜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他的阴阳怪气,倒也并未发作。而是径直走到他跟前,坐在他稍稍下首的一张座椅上,然后很没形象的翘起了二郎腿,懒洋洋的说道:“本该尽兴的。不过大长老三番五次派人前来唤我回去,这再好的兴致,也要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大长老皱了皱眉,略显不快:“谷主,非是老夫要坏了谷主的兴致。只是谷主长期不在谷中,谷中之事……”
“大小事务尽皆交给大长老处置便可,与我何干?大长老虽年事已高,但精力旺盛、老当益壮。便是再管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凌霜虽面带微笑,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大长老闻言沉默不语,依旧盘弄着手中的铁球。而凌霜似乎也并不指望他作答,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大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凌霜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一边问道:“适才我进来时碰见张浪,不知他所为何事?”
大长老道:“常州穆家如今已有动静,朝廷那边也已四下发布海捕檄文,重金悬赏。张浪有些坐不住,生怕慕容家也跟着参与其中。”
凌霜哈哈一笑,笑容中尽是讥讽。“朝廷对世家多有忌惮。张浪叛逃之事牵扯到穆家,慕容家本就避之不及,又岂会参与其中。若慕容家真的出手了,宫里那位只怕坐不住了。”
大长老眼中难得露出几许赞许之色。“不错,老夫也是这般思量,是以替他分析了一番,这才让他安下心来。不过穆家既已出手,依旧不可掉以轻心。穆家那只老狐狸,精的很呢。”仿佛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大长老说完,脸上逐渐浮现些许阴霾。
凌霜静静的看着大长老,思忖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长老,我有一事不明。那张浪虽说曾是御龙卫都指挥使,但其在位之间滥用职权,中饱私囊。甚至贩卖军械,通敌叛国。此等十恶不赦之人,即便入了我风吟谷,也当做成‘人棍’,为何大长老却对他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通敌叛国?他判的是楚国,与我风吟谷又有何干?至于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呵,不就是贪财嘛,谁还没点小爱好。”大长老说的轻飘飘的,仿佛根本没当回事。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个道理谷主难道不知吗?如今是用人之际,张浪虽德行有亏,但其本领不凡。又曾手握重兵,有领军之能。此人是把双刃剑,关键就要看如何用,怎么用。”
凌霜怒道:“大长老此番不予追究,只怕此间事了,张浪又会朝秦暮楚,叛离我风吟谷。我观此人鹰视狼顾,两面三刀。到时候这把双刃剑未伤敌,先伤……”
“张浪如何处置老夫自有计较,谷主不必多问。谷主一路奔波想来是疲惫了,还请回去歇息歇息,其余诸事就由老夫代劳,不劳谷主费心了。”还未等凌霜说完,大长老便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凌霜闻言,俊秀的面庞瞬间涨的通红。他咬牙切齿,目光如电。双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但大长老却视而不见,依旧是半阖着眼,如同快要睡着一般。
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大厅内站立在两旁的下人们纷纷低垂着,抖若筛糠,大气不敢出。
过了许久,凌霜双手的拳头缓缓的松开,脸上的潮红也逐渐褪去。他甚至朝大长老微微一笑。只是眼中依旧和先前一样,没有丝毫笑意。“大长老考虑周全,凌霜适才失言了。还请大长老恕罪。”他特意将“恕罪”二字加重,随后不等大长老开口,起身拂袖而去。
大长老缓缓的睁开眼睛,望着凌霜转身离去的背影,暗暗的叹了口气。
…………
“唉,虽说这人不风流枉少年。但这张都统干的确实有些不地道了。那位姑娘对他一片痴心,到最后他反倒吃干抹净溜了。这么多年也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将他们兄妹二人抚养长大。也是苦了她了。”
“可不是嘛。都说相由心生。那张浪长得就不像好人,干的事自然也是缺德事了。”
“瞧你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你是好人似的。你若是好人,又岂会在这风吟谷?”
两名风吟谷的守卫领着裴淮瞻和穆云昭,正朝山谷中走去。他们身后的裴淮瞻和穆云昭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互相露出苦笑。
适才他们两个谎称是一对兄妹,此番前来是为了寻亲。而寻亲的对象,自然便是数月前越狱而出,逃到此处的“狂风刀”张浪。本着做戏要做足的想法,裴淮瞻硬生生的编出一段凄惨的爱情故事。故事中声泪俱下的描述了张浪年轻时如何风流成性,如何花言巧语拐骗良家少女,最终又如何吃干抹净,只留了一些银票便消失不见。总之能编的他都编进去了,硬生生的将张浪塑造成一个纯纯的渣男形象。说道深情处,穆云昭甚至还很配合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掏出一张手帕擦拭着眼泪,模样甚是楚楚动人。
风吟谷里的人其实每天也挺闲的。尤其他们这些当守卫的,整日里除了抬头望天,看看风景,就是跟一起站岗的兄弟吹牛打趣。其余也没别的事情做。如今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件八卦新闻,自然不会错过。见裴淮瞻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而穆云昭哭的也同样如此的惹人怜爱,于是立马就有两名守卫带着他们二人前去谷中先去见过林先生,让林先生处理此事。当然,如果到时能看一看父子、父女相见时的场面,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他们口中的林先生是何许人也,裴淮瞻倒也懒得过问。如今已经入谷,他的任务便已达成。接下来便是趁现在四下并无旁人,先解决这两个守卫,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念至此,裴淮瞻不动声色的稍稍走快了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穆云昭知他要动手,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以免沾到一身血。
裴淮瞻眼中杀意一闪,举起匕首便欲朝一名守卫的脖颈刺去。正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
“咦,你们两个看起来眼生的很,新来的?”简简单单一句话,硬生生的吓得裴淮瞻将举起的匕首瞬间收回袖中。
两名守卫并不知道他们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面前来人,刚准备施礼,却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这位兄弟,我们兄妹二人是张都统的子女。听闻父亲在此避难,特意特来投奔。”裴淮瞻朝那位青年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虽说这位锦衣公子身份不一般,不过他若是过于谦卑,反倒失了面子。
锦衣公子闻言稍稍皱了皱眉,略一思忖,问道:“张都统?你们是张浪的子女?”
“公子有所不知。此二人是……”一旁的守卫凑到他的跟前,将适才裴淮瞻瞎编的故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那位公子听完一番解释,面色愈加古怪,再看向裴淮瞻和穆云昭二人时,脸上逐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的裴淮瞻心里一阵发毛。这家伙笑的这么渗人,难不成被他看穿了?不应该啊。
这位公子自然便是适才跟大长老起争执的风吟谷谷主凌霜了。他出了议事大厅后,心中烦闷不已,身边又无人倾诉,于是便打算在谷中随意走走,权当散散心。却不想刚好碰见两名守卫领着裴淮瞻二人进谷。
凌霜见裴淮瞻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他也不说破,只是让那两名守卫回去,人交给他处置便好。那二人见谷主亲自开口了,自然也不便多言。爽快的将人交给凌霜后便双双出了谷,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