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卿?李常卿是谁?”唐清焰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唐清焰转头一看,却是名店小二打扮的青年人。风华阁内的伙计,赵材和金宝唐清焰昨日见过,可这位却是个新面孔。也正因为是新面孔,他并不像赵材他们两个那般对唐清焰避之不及,相反还很热情的凑上去询问。
唐清焰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那名妇人,声音逐渐阴冷起来:“我问你,那名妇人是何人?”
店小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随口“哦”的一声,笑道:“你说她啊。她是隔壁字画铺老板吴秀才的媳妇儿。每天都会来给咱们姑娘送包子吃。说起来吴夫人蒸的包子那叫一个绝。有一次姑娘分了我一个,一口咬下去,里面全是肉,可比外面铺子里买的良心的多呢……”
“那为何盼盼喊她‘娘亲’?”唐清焰显然对吴夫人做的包子有多好吃没有太大兴趣。于是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店小二的滔滔不绝。
这个店小二脾气倒是挺和善的,他也不恼唐清焰打断他的话,依旧是春光满面的解释起来:“你有所不知。咱们阁主未曾娶妻,却有一女。五年前姑娘尚在襁褓中,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于是这喂奶的活儿就是吴夫人代劳的。所以后来阁主便让姑娘认她做了干娘。因此这唤一声‘娘亲’倒也应该。”
唐清焰听完,阴冷之色一扫而空,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了下来,逐渐又恢复起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此时她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掌心竟有些潮湿。她向那名店小二道了声谢,随后轻移莲步朝那妇人走去。
那店小二不知唐清焰为何忽然向他道谢,正愣神间,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见是赵材,不禁奇道:“咋啦胖墩?”
赵材勾搭着他肩膀,指了指唐清焰的背影道:“郝运,胖哥我就是想提醒提醒你,这位小姑奶奶似乎跟咱们阁主有点关系。适才你要是说错了话,你的下场恐怕比我还要惨喽。”说着,晃了晃包着绷带的右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那个叫郝运的店小二被他勾起了兴趣,摸了摸下巴道:“哦?难怪她问我吴夫人跟咱们姑娘是何关系时,语气中未免有些……呃,冰冷。难不成吃醋了?”
“嘘!个中缘由非是我等可揣度的。我看啊,还是等阁主回来,看他如何收场喽。”赵材说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着搬了一坛酒,继续忙活去了。
郝运看了看赵材,又看了看唐清焰,喃喃道:“没想到阁主看似不近女色,却不料是眼界太高。此等佳人尚能相负,实在是……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
“吴夫人请留步。”唐清焰刚走出阁,便轻声唤住了她。
吴夫人将包子交给盼盼,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后。正准备回自己丈夫的字画铺帮忙打理生意,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从阁内款款的走了出来。
吴夫人虽看不出她的相貌,但见她声音娇柔,身形婀娜,想来定是一位绝色佳人。而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忽然唤住她却不知所为何事。她虽心中疑惑,却也未曾失了礼数。她朝唐清焰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妾身吴杨氏,不知姑娘唤妾身有何指教?”
吴秀才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而吴夫人的父亲亦曾是坊间的教书先生。是以吴氏自小在父亲与丈夫耳濡目染的熏陶下,谈吐与礼节绝非寻常坊间大妈大婶以及一些农妇可相比的。
唐清焰见这位吴夫人仪态端庄,谈吐清雅,心中愈加增添几分好感。又见盼盼正歪着脑袋萌萌的看着她们,于是弯下腰轻抚着盼盼的小脑袋,笑道:“盼盼乖,姐……姐姐跟这位夫人说些事,你先回去吃包子好不好?”
盼盼看了眼自己的干娘,却见吴夫人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小姑娘乖巧的应了一声,很听话的回到阁内。
唐清焰见状,心中愈加的泛起酸楚。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诞下的亲生女儿,到最后自己在女儿心中却不如一个干娘来的亲近。可她偏偏又发作不得。说来这五年她从未尽到一个做母亲应尽的责任,盼盼对她的感情不如这位吴夫人那也是应该的。想她唐清焰江湖号称一代神医。自幼又天赋异禀,精通百家武学。可唯独对女儿的关爱,却不如任何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想想也是讽刺。
“姑娘?姑娘?”吴夫人见唐清焰呆愣在那,也不说话,于是轻轻的唤了她几声。
“啊?”唐清焰的思绪被吴夫人的呼唤给打断了。她慌乱的平复了心情,强压着心中的酸楚,说道:“适才有些失神了,让夫人见笑了。不知夫人可有空闲,能否移步一叙?”
吴夫人略有些迟疑,但见唐清焰语气中带有恳求之意,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竟鬼使神差般的答允了。
…………
唐清焰将吴夫人带到自己下榻的客栈。这家客栈与风华阁隔河相望,并不算太远。二女进了客栈,唐清焰随意的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里的伙计,吩咐他若没有吩咐,不得随意进她房间。那店小二见这位姑娘出手阔绰,只当是大户人家子女要在屋内商讨公事,自然是点头称是。
来到唐清焰居住的客房内,二女面对面坐下后。唐清焰刚给吴夫人倒了杯茶,便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道:“夫人,我有一事不明。适才见盼盼唤夫人你为‘娘亲’,敢问这‘娘亲’之称从何而来?”虽说郝运向她解释过一番,但唐清焰还是想亲自确认才放心的下。
吴夫人眼中闪过精明之色,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姑娘是想听妾身如实相告,还是有所隐瞒?”
“自然是如实相告。”
“既然如此。”吴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脸,又笑道:“既是如实相告,那姑娘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坦诚相见呢?”
唐清焰微微一怔,继而自嘲一笑。“夫人说的是,是我唐突了。”说完,伸手缓缓的摘下脸上的面具。
面具摘下,待得吴夫人看清唐清焰的容貌时,饶是她身为女子,却也为之惊叹。
杏眼弯眉,朱唇皓齿。明艳端庄,瑰姿艳丽。只是似乎是常年带着面具的缘故,脸蛋略显苍白。
果然是人间绝色,无怪乎带着面具示人。如此绝色佳人,若是行走在外抛头露面,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吴夫人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唐清焰想了想,说道:“我姓唐。”倒不是她有心隐瞒。只是此番她出岛探亲本就极为低调,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是直言自己的名字,一旦传开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唐清焰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麻烦找她。
“夫人所问的我皆以作答。此时该轮到夫人了。”唐清焰说完,伸手朝吴夫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吴夫人道:“唐姑娘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呢?李阁主对姑娘一片痴心,五年来未曾再娶那是有目共睹的。妾身不过是对盼盼有哺乳之恩,所以她便认我做了干娘。喊我娘亲也只是那小丫头一解思母之情罢了。”
唐清焰端着茶碗的手忽的一颤,碗中的茶水顿时泼出些许在桌面上。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吴夫人,失声道:“夫人怎知我……我……”
见唐清焰吞吞吐吐的模样,吴夫人抿嘴一笑:“若说先前只是胡乱猜想,可当妾身看到姑娘姿容时便以确认了大概。盼盼那丫头的模样,可不就是照姑娘的相貌长出来的嘛。”
唐清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一叹。这么多年自己都是以面具示人,时间久了就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
吴夫人见唐清焰不说话,便当她是默认了,心下更是欢喜得很。这五年来李文绝从未跟人提起过他妻子的事情,旁人问起他也是默然不语。时间久了坊间的居民们只当他妻子早逝,所以也就不在追问。如今李文绝那素未提及的妻子忽然出现,并且活的好好的,吴夫人打心里替李文绝高兴。
只可惜李文绝离家未归,否则他们夫妻相遇不知是怎生场景。
“只不过唐姑娘,妾身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五年来姑娘究竟去往何处,以至于和家中丈夫、爱女阔别五年之久。姑娘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吴夫人高兴之余,却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薄情寡义……呵。”唐清焰忽然苦涩一笑,声音却充满了坚定。“世人皆可说我唐清焰薄情寡义,唯独他李常……李文绝不能。毕竟这是他欠我的。”
吴夫人面带疑惑,不知唐清焰此话何意。莫非李阁主曾经负了她?为何听她的口气,语气中竟有几丝……哀怨之意。
唐清焰取下腰间系着的银色短棍,仔仔细细的抚摸着。一如当年抚摸着李文绝的脸颊一般。不知不觉间,眼眶逐渐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身中奇毒,走火入魔。功力尽废,剑心崩损。曾经那个不世出之武学奇才,如今却只能退隐江湖,避世不出。
有些事她并不后悔。但却不代表她心中没有那丝丝哀怨。
常卿,初次相遇时,你曾说“大恩不言谢”。可试问如今这份“大恩”,你又该如何去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