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旻这段时间来旅店比较勤快,勤快到一来二回的,店里掌柜与伙计们对这位出手阔绰的姑娘就像是见到财神爷似的。
当然,这位匈奴小公主勤快的原因自然不是觉得王宫里住腻了,打算在宫外旅店里体验生活。主要原因是为了一个人。
“你说我四哥?”旅店内,穆云昭逗弄着竹笼里小宠物的手顿了顿,一双凤目瞪得大大的。
精致小巧的竹笼之中,躺着一只娇小可爱的小胖虫。正是裴淮瞻那晚辛苦蹲守到后半夜才成功捕获到的雪荫。
穆云昭向来对这些萌萌的小动物毫无抵御之力。只第一眼她便爱不释手。为此还给这个小家伙取一个特别的名字——\"乖崽\"。
当然了,裴大公子如此辛苦,七姑娘自然也少不了给他点“补偿”。比如说两个小年轻坐在一起拉拉手,卿卿我我说些羞答答的悄悄话之类的,个中风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贺旻连连点头,脸蛋上少见的浮现出几抹娇羞之色。
穆云昭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摇了摇头:“我四哥少年时便入了军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战场上摸滚打爬的,哪顾得上成家立业。爹和大哥多次想为他寻一良配,奈何他没这份心思。我爹一气之下说了他几句,他便干脆跑到边关不回来了。”
“哦——”贺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穆云昭见她忽然这么一问,迟疑了一番,低声问道:“莫非是我四哥……哪里得罪了姑娘?”
“没有没有。”贺旻连连摆了摆手,忽又问道:“那你四哥有没有看得上的姑娘?我是说,在意的,又或是喜欢的。”
穆云昭用手逗弄着乖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她觉得不太对劲,扭头看去。只见贺旻此时晕生双颊,一双小手局促不安的搓弄着衣带,水灵灵的大眼睛痴痴的看着她,似是在期盼着自己的回答。
穆云昭同样是女子,而只有女人才懂女人。她只是一眼,便明白贺旻这含情脉脉的眼神中大有故事了。
见穆云昭点头,贺旻顿时紧张起来。她追问道:“你四哥有心上人了?”
“是也不是。只是……”穆云昭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贺旻拉着穆云昭的手来回晃荡,紧张道:“只是什么?”
穆云昭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四哥早年驻军在外,曾在边境某一村庄与一位姑娘交好。二人最后本应水到渠成结为夫妻。只可惜当时北地并不太平。北燕时而南下袭扰边境一带的百姓。那位姑娘后来便不幸死于战乱之中。”
“啊!”贺旻吃惊的捂住了小嘴。
穆云昭一手托着脑袋,一手都弄着乖崽,说道:“所以四哥自那以后心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儿女情长。一眨眼他都二十五六,却还是孑然一身,唉。”
“这个我知道。”裴淮瞻恰好此时从屋外进来,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于是放下手中刚买来的吃食,摇头晃脑的卖弄道:“昔日前汉霍少将军战功赫赫,功勋无数。武帝特赐豪宅与无数美女予他。霍少将军却不为所动,声称‘匈奴未’……”
“啊……那个淮瞻哥我好饿,快让我看看你买了什么。”穆云昭赶忙打断了裴淮瞻的话,上前接过裴淮瞻手里的食盒。拆开一看,竟是一碗热腾腾的汤圆。
“裴公子,你刚刚话还未说完呢。匈奴怎么了?”贺旻眨了眨大眼睛,满脸的求知欲望。
裴淮瞻这才猛然想起此地便是匈奴古城。眼前这位十之八九还是匈奴王庭内的公主。自己先前一时口无遮拦,险些祸从口出了。
“那个……我还有事。贺姑娘云昭你们接着聊,我先走啦。”说罢,不等贺旻反应过来,扭头夺门而出,生怕贺旻在后面叫住他。
…………
凌虚殿内。
贺明秋身穿一袭玄色便服端坐在上首,正潜心的批阅奏章,神情凝重。
下首同样端坐一人。此人容貌俊朗,面如冠玉。然而身材却略显瘦削单薄,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其吹倒一般,看上去宛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堪一击的文弱书生。
正是穆云昭口中那位四哥——穆云清。
贺明秋今日召见穆云清,口谕中虽未说明缘由,但穆云清心里或多或少猜出个大概。估计十之八九是为了匈奴出兵之事。
此事重大,穆云清不敢怠慢。故而穿戴整齐后未做耽搁,立马随着小黄门一同进了宫。
然而进了大殿,行了君臣觐见之礼后,贺明秋只是简简单单的命人给他看座上茶,之后再无别的吩咐。他依旧自顾自的批阅着折子,仿佛眼前之人不存在似得。
穆云清此时却变得镇定自若。他不紧不慢地端起宫女端上来的茶杯,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然后小口品尝着杯中的香茗。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这不仅仅是一杯普通的茶水,而是一件珍贵无比的艺术品。
穆云清微微抬头,忽然看见原本正在批阅奏折的贺明秋,眉毛却不经意间抽动了几下。他心中暗暗一笑,脸上却并无表情。现在这副局面,无非就是看谁先开口了。他自己有的是耐心,只是这位贺单于未必能沉得住气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耗费过去。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贺明秋终于放下手中的笔。
他揉了揉略显发酸的手腕,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穆云清,歉意一笑道:“抱歉,让穆总督久等了。国事繁重,本汗适才一时入神,多有怠慢了。”
穆云清双目微启,微微唅笑道:“单于勤政爱民,有目共睹,云清钦佩。”
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绕开了这个话题。
“今日召穆总督前来,的确是有件大事。”
穆云清正襟危坐,道:“还请单于明言,云清洗耳恭听。”
贺明秋端起宫女递上来的香茗,拨弄着茶盖,说道:“年前时节,北燕独孤太后遣皇子长孙煜为使,携带重礼千里迢迢来我匈奴。目的,却是希望我匈奴发兵,以解北燕边境之危。穆总督以为如何?”
北燕遣使来匈奴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如今大楚与北燕交战,匈奴态度并不明朗。而一旦能争取匈奴协助,无论对哪国都将是强大的臂力。独孤太后自然清楚这一点,故而不惜派遣嫡子前往匈奴,向贺明秋陈明利害,盼望匈奴出兵相助。
穆云清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云清斗胆一问,依单于的意思,又将如何?”
贺明秋笑了笑,眼中却并无笑意:“楚国北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乃兵家必争之地。如若发兵救燕,北燕便许我匈奴大片北境疆土。北疆之地若归我匈奴,我匈奴进可南下马踏中原。退可守土一方,稳固疆土。本汗思来想去,这的确是一个挺诱人的提议。穆总督以为呢?”
穆云清听完,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贺明秋顿时不明所以。这个时候穆云清竟还笑得出来。
“穆总督何故发笑?”
穆云清敛住笑声,神情肃穆地凝视贺明秋,道:“北燕所许之地,看似诱人,实乃烫手山芋。且不说我大楚现今实力,尚非匈奴可轻易招惹,单就北燕自身而言,是否真心割地,尚不可知。此其一。”
“其二,即便匈奴发兵,击退我大楚,解北燕之危。然北疆之地落于匈奴之手,我大楚岂会善罢甘休?匈奴必将面临大楚无休止的报复。以匈奴目前国力,能否抵御大楚反扑,仍未可知。届时北燕是否会派兵相助,又或是趁火打劫,单于心中可有思量?”
“其三,治国之道,在于民。战争一旦开启,受苦终是百姓。匈奴与大楚建交已有两百余年。两国多有贸易往来,合同为一家。就连单于自己,早年间亦曾在京师求学。若仅为不一定能得手之土地,而使两国百姓深陷战火。实非明君所为。云清所说此三点,还请单于再三斟酌。”
“哼。”贺明秋脸色一沉,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桌子,不悦道:“穆总督何以见得,我匈奴不是楚国的对手?如今贵国内忧外患,国力空虚。五年前锦山之战更是精锐尽失,几乎全军覆没。此番如若本汗挥师南下,剑锋所指之地,贵国又将如何抵挡?”
穆云清摇了摇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锦山之败我朝虽损兵折将,大伤元气。然我朝地大物博,根基雄厚。这些年也逐渐恢复元气。虽说军士不似当年武德充沛,但固守一方,抵御外族却绰绰有余。至于匈奴与大楚孰强孰弱……”
穆云清歉意的拱了拱手,道:“不才,云清身居西域总督之职。北线吃紧,战乱不休。然西北一代仍算太平。如今西域总督府驻军二十万,马匹军械具齐。如若匈奴稍有异动,恐怕云清收下的那帮弟兄,态度不会太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