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在常州立足已有差不多一百多年光景。论家世以及人脉资源虽不能与老牌世家的韩家相提并论,但在常州乃至整个江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穆家不仅在西域通商、海上贸易中多有涉猎,更在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上至家主,下至看家护院的丫鬟仆人,几乎人人都习得一身武艺,是名副其实的武林世家。
然而极少有人知晓,这个在常州颇具地位的穆家,其前身实际上只是一座名唤“云兮阁”的酒楼。
话说孝宗皇帝在位期间,穆家第一任家主曾在朝为官,风光一时。不过不知是何缘由,这位穆老爷年纪轻轻便早早的辞官还乡,带着妻儿来到常州开了一家酒楼,当起了逍遥富家翁。
说来也奇怪。这穆老爷虽说做官不太擅长,但对做生意却是天赋异禀,堪称一绝。这处酒楼的位置面临秦淮河畔,乃是常州城内极其繁华之所。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一家酒楼,足以证明穆老爷绝非常人,背后定然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扶持。
果然短短几年时间,在穆老爷的一番操持下,酒楼便日益壮大,日进斗升。到最后俨然已成为江南第一楼。据说就连后来的世宗皇帝下江南巡游,也曾多次在此地歇脚停留。
又过了几年,穆老爷用自己的积蓄在云兮阁附近挑选了一块地皮,又花大价钱雇佣了许多的工匠,打算于此地搭建了一处住宅。
也不知这穆老爷究竟何等来历,搭建住宅之事一经传出,就连朝廷都派了工部的人前来参与其中,如此圣恩,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如今一百多年沧海桑田,穆老爷虽早已做古,但他一手创下的穆家家业却流传了下来,并且在后辈人的手中越做越大。直到如今,穆家已经是集经商、人脉、武功、资源一体的名门大家。在整个江南也算是有着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
晨逸轩。
这是穆家历代家主的书房,同时也是他们的办公之所。这间书房的名字同样也是那位初代家主穆老爷所起,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至于那位故人是何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穆家现任家主名叫穆钰。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据说他曾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名,名唤“逍遥生”。原因是这位穆大少爷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没事就爱跟一帮人闯荡江湖,醉舞狂歌。直到后来成了亲,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子这才逐渐沉稳了下来。
相比较二弟穆谨的不苟言笑,古板严厉,穆钰的性子却豪爽的多了。他本就算半个江湖人,即便是如今贵为一家之主,身份非比寻常。但骨子里的洒脱豪迈的劲始终未曾褪去。换句话说,这位穆家家主很好说话,且与人和善。
书房内的一张桌案上,两杯沏好的香茗犹自冒着热气。穆钰正与二弟穆谨面对面盘膝而坐,听他陈述此次前往肃州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虽说二弟穆谨不善言辞,陈述间难免有些语句不通,不过多年来的相处,穆钰也早习以为常了。
“李文绝……”穆钰听到最后,却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兴趣。
穆谨解释道:“此人曾是裴家堡堡主裴俊的结拜兄弟,原名李常卿。因裴俊一案受到牵连,从而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之前曾有传言他身中剧毒,早已毒发身亡了。却不曾想他竟隐姓埋名退隐江湖,在天机城当起了酒楼老板。这般算来也有五年光景了。”
一提到李常卿这个名字,穆钰这才恍然大悟。轻捋着胡须,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杆流云枪,一柄逐星棍。踏雪无觅处,去留已无踪。李常卿……呵,的确是好多年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穆谨说道:“那张浪与他并无交集,更无仇怨。不知是何缘由让他宁可再度现身,不惜深入险境也要将其除之。而后却又顾及家中妻小,将此事推托到我穆家头上。小弟愚钝,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钰轻呡一口香茗,淡淡一笑。“你可知当初张浪是被何人捉拿入狱的吗?”
穆谨摇了摇头,惭愧道:“小弟对此事不甚了解。只知当初为了捉拿张浪,朝廷不惜派出十名大内高手联合围攻。可即便如此还是让他在心腹之人的帮助下逃出了皇宫。为此陛下雷霆震怒,处置了那十名大内高手后下令封锁整个京城,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可万万没想到短短三日后,却有人见张浪连夜被人五花大绑的吊在皇宫外的承天门上。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他的那把狂风刀。可惜由于张浪对此事绝口不提,以至于他究竟是被何人所擒,众说纷纭。是以小弟不好妄加定论。”
穆钰试着提醒道:“七年前,也就是张浪入狱的那一年,六扇门新加入了一位小姑娘,而那小姑娘则姓唐,喜着红衣,脸戴面具。”
“姓唐、红衣、面具……莫非是她?”穆谨反复咀嚼着这番话,突然失声道。
穆钰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他的想法。
“现今那位唐姑娘功力尽废,早已离开六扇门,于琼灵岛闭门清修。而张浪既逃出监牢到达风吟谷。一旦待他安置妥当后难保不会心生报复。与其等张浪带人寻仇,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赶在张浪动手之前除掉他。嘿,看得出这小子为了帮自家娘子收拾烂摊子,什么事都敢做呀。”说道此,穆钰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似乎李文绝的脾气性子很得他的口味。
见自家大哥面带笑意,显然心情还算不错。穆谨踌躇了半晌,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穆钰不禁奇道:“二弟还有何事?这里又无旁人,尽管直言。”
穆谨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将穆云昭与裴淮瞻之间的事告知于穆钰。说到最后,穆谨偷偷的看了下穆钰的脸色。只见他起先还笑容满面的,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到最后慢慢沉了下来。看样子大哥心目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裴家小子很是不待见。
“砰”。桌案被重重的一拍,穆钰气的站了起来,在桌案前来回踱步。
“胡闹。堂堂穆府千金,却对自己未来终身大事如此儿戏。简直是……简直是不可理喻,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穆钰想了想,最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穆谨轻咳一声,心中却对穆钰小小的鄙视了一番。归根究底,小七这脾气还不是你们这些人惯出来的。如今七妹跟那裴家小子互换玉佩定了情,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日后如何收场,就看你这个做大哥的了。
穆钰越想越觉得不能接受。且不说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光说他裴俊乃是带罪之身,朝廷永不录用。敢问他儿子有何脸面敢娶他穆家的掌上明珠?穆钰只觉得有种自己家种的大好白菜被一只猪拱走了的感觉。可偏偏那颗白菜还不争气,开开心心的随着猪一起走了。
“来人!”穆钰忽然朝门外喊道。
不一会,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走了进来,恭敬的朝穆钰施了一礼。“家主有何吩咐。”
“速速唤七小姐来见我,不得有误。”
…………
天机城,清波门外。
远处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由北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骑术十分精湛,如此颠簸下却依旧能在马上保持平衡,稳若泰山。然而他一夹马肚刚要顺势进城,却忽然被守城的侍卫毫不客气的给拦了下来。
“来人住马!”
马上那人“吁”的一声勒住马缰,看了看城门上高高挂起的“清波门”匾额,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后,说起话来也慢慢有了底气。
“这是何意?莫非现在入城还不能骑马进去了?”
侍卫打量起那人一眼,问道:“你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天机城的规矩?”
“外乡人?”李文绝哑然失笑。他虽的的确确不是本地人,但在此定居已有五年。这里的风土人情、民情习俗,就连说话口音他都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他可从未听说这清波门忽然有不能骑马进城的道理。
“这位兄台你当真不认识我?在下乃是这天机城风华阁阁主李文绝,今日……哎哎哎?”
李文绝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几名侍卫不由分说的给拽下马来。好在他相貌穿着还算得体,侍卫们下手也有些分寸。若是换作寻常那些江湖浪子,一顿揍是少不了的。
“废什么话。让你下马就下马。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侍卫长显然并不认识李文绝,更没听说过什么风华阁。
李文绝一听,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侍卫长一脸狐疑的问道:“我看着也老大不小了?你该不会还没心上人吧?”
李文绝虽不知这其中有何联系,但还是嗤的一笑,随后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不瞒你说,家中小女已有五岁了!”
侍卫长大手一拍,重重的拍了拍李文绝的后脑勺,笑骂道:“既是已有妻小,今日七夕佳节你不早早在家中准备一二,届时携妻女看花灯、拜月老、游画船,反倒今日才从外归来?看这日头,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城内便要张灯结彩,花灯齐放。届时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你若是纵马进城撞到人,你不觉得晦气别人都觉得晦气。”
李文绝闻言掐指算了算。紧接着一拍手心,抚了抚额头,喃喃道:“瞧我这记性,险些误了大事。”
那位侍卫长犹自喋喋不休的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倒霉,今日刚巧轮到我们哥儿几个当值。若是今日得以休沐一天,说什么都要带我那浑家逛逛那朱雀街的花灯会……哎哎,兄弟你的……”
侍卫长话还未说完,李文绝忽然拔腿便朝城门内奔去,眨眼间的功夫便已不见了踪影,空中只留下几片落叶缓缓的飘落在地,同时还有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马。”侍卫长讷讷的将最后一个字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