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佳节,天刚刚亮,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响炮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道绚丽的烟花后。整个多罗城似是得到了信号似的,不一会儿城内便陆陆续续响起起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之声。
这些烟花爆竹都是当地百姓们早早便备下的。虽说年前他们也已放了不少,然而那些也只是开胃小菜。好不容易等到年三十,大伙儿的一腔热情总算是得到了“赦免”,于是卯足了劲将它们抬了出来,“报仇雪恨”般的点燃它们。
对匈奴百姓而言,这些烟花爆竹不仅是为了辞旧迎新,同时也是一种比试。谁家的鞭炮响亮,谁家的烟花好看,又或是谁家的排场大。虽说比来比去也没个彩头,也不知比个什么劲。无非就是图个乐呵。
与多罗城内大街小巷的鞭炮齐鸣不同,此时多罗城的匈奴王庭内却显得安静许多。
凌虚堂内,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侧坐于上首,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捧着一本书,听着下面一左一右坐着的的两人汇报事务。
男子名唤贺明秋。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如今匈奴现任单于。
自当年那位匈奴女可汗贺小烟正式与大楚建交后起,匈奴不仅引进许许多多的中原文化与习俗,甚至连姓氏也逐渐被融合进去。以至于到了贺明秋这一代两百余年,原本的王族姓氏已经难以追溯,历代的匈奴单于皆是以“贺”为姓。
贺明秋虽是匈奴单于,但自小便在宫中接受过中原文化教育。年轻时也曾与一众王子公主们去大楚京师求学,与京中的一些权贵们颇有交集。甚至于如今大楚国的那位萧丞相,与他也曾算是师生关系。
然而正值此喜气洋洋,举天同庆的日子里,贺明秋此时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单于,暂留于驿馆里的那位北燕皇子多次入宫求见,可单于却始终推脱不便。长久下去……是否显得咱们太过失礼?”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老头个头不高,身形瘦小枯瘦,乍一看像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与上首的贺明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王族气质以及多年来上位者的威严却证明了此人不是一般人。
“北燕与我匈奴往来甚少,距离上次来访已是十年前了。咱们与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楚趁北燕国国主亡故,出兵伐燕,意图收复失地,又或是——开疆拓土。楚国与北燕交战,北燕皇宫里的那个女人却忽然派其皇子领使团亲自来我匈奴,美其名曰“新春贺喜”,这其中怕是别有用心,咱们不得不防呐。”
山羊胡老人的对面同样也坐着一个老人。老人与他年岁相仿,但比他看起来健壮许多。他身着匈奴贵族服饰,浓眉大眼,不怒自威。只可惜由于常年骑马的缘故,即便是坐着,他的双腿仍不自觉的呈罗圈状,形象上未免大打折扣。
“那照你的意思,简单的见过之后就这么把人家晾在驿馆里干候着?人家堂堂北燕国皇子,可不是寻常使臣。此番他既到多罗城求见我主,无论出于何重目的,咱们总归接见一二。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外人只当我匈奴不知礼数,狂妄自大。日后周边各国谁愿与我匈奴交好?”山羊胡子不满的对着对面的老人说道。
老人重重一哼,冷声道:“此乃国家大事,绝非儿戏。北燕时局动荡,周边各国皆作壁上观,多咱们一个又能如何?楚国与我匈奴世代交好,和同为一家。咱们却在此时接见北燕使团,若是被有心之人传播出去,后果左贤王你能承担的起吗?还是说……”
老人特意拉长了音调,似笑非笑道:“还是说有人收了好处,所以要拿钱办事?”
“你!你放屁!”山羊胡被他一番话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的撸起袖子站了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对着对面那老人便爆起了粗口。
“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了?来来来,当着单于的面,咱俩好好过两招。看我不把你这一把老骨头给拆了。”老人“腾”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挑衅般的朝山羊胡招了招手。
眼看两人便要动起手来,贺明秋放下手中的书,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他总算明白父亲在位时为什么时常有犯头疼的毛病,看来就是这样被折腾出来的。
“行了行了,孤召见两位王叔前来,目的是为了商讨对策,可不是看两位打架的。”
见单于发话了,两个老人这才收敛了起来。两人各自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的“哼”的一声,互相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这时,一名宫人从堂外走了进来。见到贺明秋后,单臂抚胸道:“启禀单于,楚国西域总督穆飞于宫外求见。”
贺明秋点了点头,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仅随从两人,加上他一共三人。现已在宫外等候。”
“三人?”贺明秋抬起头微微一惊。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露出一抹明悟之色,转身对着那名老人说道:“既然穆总督亲至,那便烦请右贤王代孤前去迎接。孤在这凌虚堂内等候。”
右贤王起身抚胸,应了一声。
贺明秋继而又对那山羊胡说道:“左贤王,你可派人前往驿馆,就说孤今日出宫夜赏花灯,特邀那位北燕皇子一同前往。”
山羊胡一惊。“单于,你这是……”
贺明秋笑道:“不必多言。孤自有主张。”
…………
右贤王领了命令,出了凌虚堂后未曾多做停留,领着一众侍从便疾步朝宫门口而去。老头年纪大归大,脚下步伐倒是不慢。
能让他亲自接见之人,本身就非寻常之辈。那穆飞官拜西域总督,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凭借军功一路高升,最终成为坐镇一方统兵大帅。以他的身份,即便真要造访匈奴,匈奴王庭上下势必敲锣打鼓,用着极为隆重的礼仪迎他。然而这次他竟仅仅带着两名随从低调前来,显然对于自己此行之事并不打算公开,所以一切从简。
“右贤王此行来去匆匆,这是为了见谁啊?”
正当右贤王朝宫门口而去时,一道少女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他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狐皮大袄的妙龄女子正从不远处的一个长廊内走了过来。
右贤王一见到她,心中暗叫不妙。他佯装未曾听见似的,赶紧继续朝前走去。
少女见右贤王不搭理他,也有些急了。她提起裙角赶紧追了上去。“哎哎哎,右贤王,右贤王?三爷爷!”
这一声娇声娇气的“三爷爷”叫出来,右贤王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只能认命似的停下脚步,然后变戏法似的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转头对那少女说道:“哎呀!原来二公主啊。老臣年迈,老眼昏花,耳朵不好。适才未曾认清是二公主,恕罪恕罪。”
如果穆云昭在场,必然认得这位“二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与她在首饰店争那盒簪子的狐裘少女。只不过相比较昨日那不苟言笑,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美人,此时的二公主却多了一些少女的活泼与俏皮。
“三爷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啊?”
“这个……还不是奉你父亲之命,替他接见一个人。”右贤王嘴上说着,脚下步伐倒是没停顿。
“一个人?”二公主跟在他身侧,摸了摸下巴沉凝道:“能让三爷爷你亲自相迎的,肯定是个大人物。是谁啊?”
右贤王刚想脱口而出,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住上了嘴。
“也不算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你父亲早年结交的一个朋友,此次求见也是受你父亲相邀。他如今走不开身,托我替他走一遭。”
“这样啊。”二公主拍了拍手,欢喜道:“那最好不过啦。左右我也闲得无聊,不如我跟三爷爷你一起去,看看能跟我父亲结交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右贤王听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侍从眼疾手快,赶忙将他扶住。
“二公主啊,你父亲这次见的这个人不是一般人,你就别给你三爷爷我添乱啦。”
二公主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起来。她停下了脚步,脸上逐渐浮出些许阴霾之色,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三爷爷莫非是去迎北燕的那个什么皇子?”
右贤王一听,失声道:“二公主,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北燕的那个皇子?”二公主不可置信的看向右贤王,声音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我是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北燕皇子来我多罗城了?”
二公主轻哼一声,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大袄道:“我能不知道嘛。我昨日还亲眼见到他了呢。只不过我没搭理他罢了。三爷爷,你就别卖关系啦,说说到底是谁嘛。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跟着你,反正到头来我还是会知道的。”
右贤王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孙女最为了解。以她的性子必然说到做到。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也罢也罢,告诉你就是了。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大楚国西域总督,穆飞,穆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