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我在笼中
舍弃高维,融入低维,从而释放坍塌压力,规避整个宇宙的毁灭。
文面上乍一看难以理解,但如果将维度坍塌类比成高楼坍塌的话,便不难理解。
假设一栋高楼因地震等不可抗力因素而面临坍塌风险,那么所谓的舍弃高维,指的是将高层部分如积木般直接舍弃——至于会落到无人区域还是落到有人的街道上,则全凭天数;而融入低维,指的是高层中的人躲到低层中,进入低层的社会关系圈内——至于会变成盆栽还是活人,也无从知晓。
因高层部分的缺失,低层不再面对高层坍塌的风险,但因高层群体的融入,一来会面对社会关系圈的混乱,二来单位空间的密度大大增加,还是会有一定下陷的风险——所以〈界律〉才会说,只截取一部分坍塌到低维,即是说只有一部分人可以从高层进入到低层,从而规避低层下陷的风险。
问题是,这一结论其实有一种底层逻辑。
那便是——维度的坍塌会止于稳定的低维体系,而不是朝着零维无限坍塌下去。
『维度的坍塌永远是从高维开始的,因为维度越高的世界越是混沌,自然也越先发生坍塌,而理论上,随着坍塌的渐进,当四维彻底坍塌到三维时,时间便不再存在,只剩下纯粹的空间坐标,此时世界的维度结构已经足够稳定,可以抵抗坍塌的力量,但是——』
「并非绝对。」
我有些茫然若失地接过对方的话语,对于我这样的生命体而言,三维是生命结构的必要条件,可三维并非是世界稳定的必要条件,事实上二维与一维都可以满足世界稳定的需求,无法满足的只是「我们」的生存需求。
『一旦三维体系无法抵抗坍塌,那么融入三维的我等,将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条路没有退路,不可作为首选——将这里的三维换作是二维或是一维都是如此。融入低维,实质上是顺流而下,若是下游也无法容纳洪水的话,则将彻底决堤,一切都会跌入零维,这便是坍塌的终极结局。』
「——」
我倍感无力地站在原地,假设〈界律〉所吐露的全部是真相的话,那么事到如今,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认同〈界律〉,在有限的缓冲期内,寻找一个双赢的解决方案。
要么对抗〈界律〉,通过布局假想维度,只救这个世界于水火之中。
前者可以说全凭运气,后者倒是有操作的可能性,但假想维度在我的脑海中还只是个概念,具体如何上手无从知晓,更别提无论走哪条路,期间必然还要面对〈界律〉的干扰,其难度可想而知。
对于〈界律〉而言,我只可能是计划的障碍物,我的觉醒会大大加速高维的坍塌,这是超高维世界所无法容许的。
脚下的镜面世界中光影频频闪烁,一道黑雾所凝聚的身影一闪而过。
——嗯?
我眉梢倏然一抖。
——等等,斯堤克斯……究竟对世界的真相知道多少?
我「醒来」以后,与斯堤克斯的对话,其实全部是〈界律〉营造出的幻想,而在此之前,我与真正的斯堤克斯的对话中,还没有直接出现过与维度有关的问题,我之前认为他知晓维度坍塌也不过逻辑性推理而已,那么他究竟是不是在完全洞悉世界真相的前提下,才选择向〈界律〉发起的挑战呢?
如果不是,那么对于我还是对于〈界律〉来说,斯堤克斯的计划都只能称为鲁莽,是缺少根本性意义的愚蠢行为,成功只会造成维度的加速坍塌,虽然是打击到了〈界律〉,但也让这个世界面临更为紧迫的危机,可如果答案是「是」的话,那么岂不是意味着,斯堤克斯已经掌握着某种破局的方法?
我回忆起有关斯堤克斯的所有信息。
——与界河同名,根脚不明,疑似界河中衍生出的意志体。
——〈虚零〉组织的创始人,关注〈圣器〉持有者、〈魔具〉持有者、天生〈恩赐〉持有者。
——最早发现〈米斯特汀〉的真相。
——蛊惑上一任〈世界之子〉袭击〈月想乡〉。
有关斯堤克斯的信息其实相当有限,大多只能从他的行动来反推,但已经足以我作出判断。
比如他知悉〈米斯特汀〉的真相,那么自然也知晓〈世界树〉的事情,由此推断出维度坍塌并非不可能——至少完全可以推断出世界与世界间的平衡被打破。
——果然还是应该认为他知晓世界的真相。
虽然缺乏直接性的证据,但我内心还是得出了结论,如此一来,他是否真的掌握破局方法便尤为重要,我现在是真的非常后悔,仓促间便决定进行洗礼仪式,早知道就不与斯堤克斯虚与委蛇,而是直接把维度坍塌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了。
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虽然有〈米斯特汀〉——不,〈灭界荆棘〉的加身,但这终究是在精神世界里,心神失守难保不会被〈界律〉趁虚而入,这才是致命性的失败。
——还是知之甚少啊。
沉默半晌后,我内心忍不住一叹,对自己的无知表示无奈,只得开门见山地问道:
「斯堤克斯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从界河中衍生出的意志体。』
对方似是丝毫不在意我提问的意图,而在刹那的停顿后,又是补充道:
『一个本不可能诞生的存在。』
——本不可能?
我心中蓦地一动,〈界律〉所代表的超高维体因维度的坍塌,已经无法把握所有的可能性,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事实,而既然他现在说出这句话,意味着斯堤克斯的存在本身乃至于其行动,其实是处在一个他所不可完全预知的状态的。
问题是——界河始于〈界律〉的力量,是据点争夺的成分之一,是人族与魔族对立的手段之一,实质上用于控制觉醒者绝对数量,但一枚如此重要的棋子,突然拥有自我的意志,〈界律〉却毫不知情,甚至被逼到现在这个地步,这显然意味着〈界律〉所代表的超高维存在,看似推演了亿万倍于我的可能性,但还是有着很多破绽。
如果维度坍塌存在破局的方法的话,那必然是在〈界律〉的这些破绽之中。
只是,我到底还是掉以轻心了。
我以为有着〈灭界荆棘〉的庇护,至少是可以抵御自我被侵蚀的,但是我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那便是——我依旧处在洗礼的状态中,意识正不断向着高维靠近。
嗡!
全无一丝预兆地,我的意识骤然一阵恍惚,像是无数的色彩在鼻腔内绽放那般,眩晕感、窒息感、彷徨感……丰富的感觉如同爆炸般在脑海深处释放开来,与此伴随着,全身的感知如同野草般疯狂地蔓延开来,瞬间便是突破这纯白的空间,我这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片纯白空间竟是一道囚笼,为的是不让我感知到囚笼之外的世界。
『结束了。你已经失去了逃离的唯一机会。』
那冷漠的话音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起,但我的意识依旧是一片朦胧,而突破纯白空间的限制,在那感知延伸的尽头,我只见扭曲的次元重叠在一起,高维度不断投影在低维度,世界像是被无数的破碎镜面所笼罩,又像是为无数扭曲的钟盘所覆盖。
一道道七彩的流光如流星般自虚空中掠过,神秘的光尾描绘出美丽的线条,很快又如随风而去的蒲公英般散开,化作一根又一根神秘而纤细的琴弦,每一次琴弦的拨动,世界都仿佛经历无数的毁灭与重生,像是有着无数的烟花在盛放。
我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间阶段的自己,在不同可能性下的自己。
有牙牙学语的我、有早年夭折的我、有登上王座的我、有探索真理的我、有叛出魔族的我、有毁灭人族的我……无数的镜面对着唯一的我,却倒映出无数个不同的我,极度混乱的感官情报在大脑中冲突,思考根本无法正常运转,但忽然间,所有的镜面猛地开裂,一块块碎片从虚空中坠落。
无数的镜框依旧悬在虚空之中,失去镜面的镜框,无比苍白又无比黑暗,仿佛是被挖去眼球的眼洞。
唰!
刹那间,漆黑的镜框内睁开一对对眼眸,犹如昆虫的复眼,犹如压境的蝗群,密密麻麻的眼眸陡然遍布整个虚空,铺天盖地,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