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娘到底把土师姐怎么样了……
木湘缘望着窗外,心底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自己要嫁到金家,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那个人,那个叫叶三娘的,甚至他们整个金家到底在谋划着什么,木湘缘的心底里却一点谱都没有。
从木家到金家,总共也用不上多少时间,可是这车里的气氛却让木湘茹紧张的不行——墨水和湘缘两个人一人把头别到一边,各怀心事一般地望着窗外,湘茹想要调节一下气氛,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妹妹,”她说,“我昨晚在屋子里写了几个字,一会儿咱们回家去瞅瞅?”
“姐,到了。”
说着,木湘缘转身走出了车门,留下了木湘茹一脸尴尬。
金家早就知道今天木家的姐妹俩都会来,所以迎接的时候也是家里几人尽数出来相迎。几人本是笑着超车中出来的木湘缘相迎,却见着湘缘铁青着脸,几人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看见紧随木湘缘之后从车中钻出来的墨水,方才感觉今天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墨水?你怎么来了?”叶三娘紧紧地牵着金玉铃,第一个打招呼。
“三娘。”墨水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我听说你和土丫头去过石头人儿,她到现在也没有回天零观。她在哪。”
“还没回来?”叶三娘反问道,“都两个月了!”
金玉铃双手抓着妈妈的手,仰着头瞧着墨水,嚷道:“我就说她是笨蛋。妈妈说,去看大姐姐的时候一定要手上拿着香,香燃尽了就赶快出来,别管大姐姐说什么……土姐肯定被大姐姐把魂儿勾走了!大姐姐那么帅……啊,娘!”
三娘狠狠地杵了玉铃一下,似乎是让她不要随便乱说话。“我告诉过土丫头注意时间的,她什么时候出现,完全要看她自己。关于这件事儿,我也想好好和你说说,不嫌弃的话我们一会儿去屋子里好好说说罢。”
木湘缘看不出叶三娘有半点虚情假意,也放松了警惕,“那我就领着玉铃出去咯?”她说着,走上前想要拉金玉铃,不想金玉铃竟缩到了妈妈的后面。“我要和墨姐姐玩儿!”她嚷道。
叶三娘平时很宠着金玉铃,不过这会儿毕竟是公共场合,她拉着玉铃的手臂把她牵了出来,“去去,跟着你缘姐姐走一圈儿,今晚不用你练琴了,好吧?”
“一言为定!”
金玉铃听了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恩惠一般,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赶紧松开妈妈的手,牵起湘缘的手便往马车的方向跑,好像叶三娘随时随地会反悔一般。
“我们也进屋吧。”金家老爷吩咐道,“湘茹你随我去大堂左边的屋子,千铄你也来学着点。三娘,你……”
“我和她去二楼。”几个人走进金家的高楼时,叶三娘走在了最后面,临踏入屋门,转过身朝着屋子外面仔细扫视了一圈。她觉得今天的家里好像有哪儿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因为墨水就在她前面等着她引路,叶三娘没有仔细思考,转身便把门扣上了。“墨姑娘,从这走。”叶三娘引领着墨水走过一个宽阔的楼梯,上了二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
“我说啊,你什么时候从玄清……”
“咚!”
叶三娘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去,只见墨水竟直挺挺地倒在了楼梯上。
叶三娘赶紧跑回去抱起“你怎……哎?”躺在叶三娘怀里的墨水气息十分平稳,仿佛只是熟睡了一般。可是走走道都能睡着,要说没有问题绝对是假的。三娘一用力,竟轻易地抱起了墨水,三步并作两步地钻到了二楼的一个屋子之中,将墨水平躺着放在了地上,紧接着站起身,勾出脑后插在头发之中的簪子,瀑布一般的长发瞬间落了下来。叶三娘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双眼圆挣,平常那透亮的瞳仁,如今骤然变成了纤细如蛇一般的瞳孔,头上茂密的头发里面生硬地翘起了一对儿毛茸茸的东西。
叶三娘并没有太过在意自身变化为何,眯起眼睛仔细巡视了墨水身体一番,随即捋起了墨水的左袖,只见她左臂上,一个暗紫色的符号正在莹莹地闪动着。
“缚魂咒?!这咒法本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
叶三娘忽然心底一沉丢下墨水的胳膊两步窜到了窗口,一把把窗子推开,伸着脖子朝窗外看去,只见围绕着自家的房屋,一个巨大的紫色阵法正在蓬勃地泛着光辉,而在那之下,还有一层暗红色在轻轻闪动。
不行,必须把这孩子……
叶三娘猫耳一抖,没等她多想,朝着身边一翻身,一把透亮的剑“咣”地一声劈在了她刚刚在的地方。
叶三娘往下一猫腰,纵身滚到了墨水的背后,可是还没等她站稳,窗子外面忽然传来了爆炸一般的响动,紧接着三娘感觉到整个世界开始颤栗起来。
“另一个阵法……”叶三娘没机会跑到窗边去看个究竟,不过从整个世界愈来愈闷热的温度以及哔哔啵啵奇怪的响动和诡异的气味来看,楼下似乎是什么烧着了……
“这次的感觉怎么和以往不一样……”
墨水站在屋子里环顾着这陌生的世界。她知道自己现在深陷在自己的梦境中,那个她几乎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关于家的梦。不过这一回,她的“家”变成了一个数层的小楼。
“墨水!!墨水你快…………”“娘”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丝丝缕缕地传来,墨水扶着窗子,却看不清外面的世界。这世界灰蒙蒙的,她只觉得屋子里面的东西才能看得真切。
“墨……”
墨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黏黏滑滑的东西触动,紧接着一激灵,赶紧挥剑将那东西赶走,转过身去,才发觉又是一个布满荆棘一样的怪物。
该死,这家伙要比以往的难缠许多!
墨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它纠缠并没有什么好处,见着手边便有个门,一把甩开这门便冲了出去。
谁知这道门的背后,更多更多同样如荆棘一般的怪物朝着墨水席卷而来。墨水隐隐约约瞧见了通往楼下的通路,或许那是自己逃脱梦魇,逃脱这世界的唯一出口。
墨水见识过那群藤蔓的厉害,它们在梦中曾经无数次地把自己的娘亲……
墨水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这些念想从自己的脑中除去,横起手中的长剑,两步跨过去甩起一剑,只见那些藤蔓化成的妖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几乎全部劈成两截,油腻滚烫的汁液飞溅着喷洒在墨水的脸上,让墨水的心中翻起一阵恶心。她赶紧再跨两步,一只手把着台阶旁的扶手,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门!
门就在那!
她清晰地看到了通往外部的大门,燥热的烈焰在门口肆意地翻滚着,但是更多的藤蔓怪蜂拥在大门的前面,墙一般隔在了墨水的面前。
热,燥热,滚烫的空气让墨水有一种好似真的能被烧死的感觉。“我必须,必须出去!”她脚底再一次用力,挥舞着长剑飞向了那门口。脆弱不堪的藤蔓怪们如草芥一般被墨水撩倒,重重地冲向那门时,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顶了一记,墨水被顶得倒退了好几步。惊讶之中的墨水赶紧回头看去,刚刚从二楼追来的那个藤蔓怪就站在自己的附近两步开外的地方,谨慎地朝着自己的侧面移动着。
房屋的火焰愈燃愈烈,木材折断的声音不时地在墨水的身后爆裂。
那藤蔓怪本是紧紧地盯着墨水,然而却忽然之间将头转向了另一方,伸着手不知嘶吟着什么。墨水顺着那藤蔓怪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方向的门口,几个藤蔓怪在犹犹豫豫地徘徊,听了墨水眼前这只的嘶嘶声后,赶紧朝着里面走去。在几个怪物全部背过身之后,在它们的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墨水努力地踮起脚,这灼眼燎人的烈焰之后,那分明是个人影……“木湘茹!!!”墨水想都没想便喊出了那个人影的名字,“放开她!!”墨水嘶吼着冲向那个门口,可是就在这时,燃木的爆炸声再次响起,二楼粗壮的木头整个在那小房间的门口垮塌下来,墨水见势不妙,轻身跃起,抬脚点过落下的滚木,仰过身子借着踩踏滚木的力气,向后一使劲儿,连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儿后终于勉强滚了回来。
“木湘茹!!!!”
她大喊着,那小屋里面传来的却唯有木材隆隆垮塌的声音……
该死……
墨水骂道,她身后忽然一凉,方才想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家伙似乎还在,立刻纵身一挺,再次站了起来,向后望去时,恰与那藤蔓怪四目相对。
藤蔓怪退后了几步,紧接着朝着与木湘茹相反的小屋子里跑去。
倘若那个藤蔓怪想要活命的话,那里便是出口!墨水料定这一点之后立刻追了上去。果然,虽然烈火灼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她看到了,那窗户打开,浓烟之外,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就在她的面前。
墨水被那眼前生存的曙光所倾倒,终于停下了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沙……”
她刚刚落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它,就是它,那个刚刚逃掉的妖物,有如饿虎扑食一般,直挺挺地朝着墨水扑来。
“滚,滚啊!!!!”
墨水不顾一切地抽出手中的利剑,伏下身子,敏捷地朝着那怪物刺去。
“轰!”
墨水的头顶忽然一阵天崩地裂搬的声音炸想,她只觉得脸部如同割裂一般地刺痛,身体周遭整个时空都天旋地转起来。紧接着,她左臂一股冰凉的刺痛感几乎传遍了她整个身躯,有什么温柔而坚实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墨水努力地睁开眼。
一个并不那么壮实的身躯就挺立在她的眼前,一颗淡蓝色的冰刺贯穿了那副身躯,殷红的血液爬满了清凉的蓝色之上。而那冰刺的尽头,正是自己几乎被寒冰包裹住的左臂。
“墨水……”
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墨水抬头,只见叶三娘弓起了躯干,肩膀背负着的,几乎是整个房屋垮塌下来的一切。三娘用她的躯干顶住了这个世界,只为墨水赢得这一尺小小的空间。她散乱的头发下,已经看不清那本该如猫咪一样玲珑的面颊,鲜血顺着她的鼻尖、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墨水的脸上。
“墨水……”
她喘息的声音愈来愈沉重,被冰刺贯穿的身体渐渐地开始颤抖,
“出去……我女儿……”
“轰!”三娘颤抖的双腿坚实地跪在了地上,整个房屋的重量,烧尽万物的火舌,让她再也无法站起。墨水知道,这是自己仅存的能活命的机会。她用手划过自己的脸颊,粘稠的鲜血和隐约的疼痛让她不再迟疑,借着左肩流出那滚滚的寒冰气息,钻出了这被火焰吞噬的世界。
“女儿……”
肆虐的火焰之中,三娘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微弱,只是那反反复复的喃喃之中,全部只剩下了两个字……
金家的烈焰燃烧了一整个下午,墨水凭借着她的力量,渐渐控制住了火势,以至于没有蔓延到周遭的房屋上去。
烈焰焚尽了一切。金家的一切。墨水的罪孽。一切的一切。
墨水现在意识到了,那梦魇中所谓的“藤蔓怪”,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她肆无忌惮地在那火焰之中肆虐,却连唯一一个自己认得出的木湘茹也未能救下。她亲手贯穿了叶三娘的身躯,却被她救下了一条性命。
而现在,墨水却是拯救金家火灾的大英雄。
她跪在那里,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金玉铃,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木湘缘。她只知道这样单纯地跪着,才是唯一面对眼前那些亡魂最好的方式。
直到后来,太阳落了,夜也深了,看客们终于回家了,哭成泪人的木湘缘被她哥哥接走了,几乎傻掉的金玉铃被华爷抱上了马车,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墨水挪动着身子,木讷地站起了身子。
“墨水……”
墨水朝着那声音望去,她看得清那人的脸,却连厌恶的表情都懒得露出来。
“这就是你要的复仇,是吗,墨无衣?”
而就在此时,零城外偏远的山坡上,那个一直以来被称作“龙神庙”的庙宇旁,正厅的卧室深处,类似敲打木板的“咚咚”的响动,断断续续地回荡在整个龙神庙的上空之中……